“一个人从儿童到成人的跨越，不是单向度的增长，而是从毛毛虫蜕变为蝴蝶的质变。”成为幼儿园老师第三年，欧阳老师说，对孩子的认识每一天都在发生不同的变化。作为蝴蝶一样的成年人，如何走进毛毛虫的世界？她有三把钥匙与大人们分享。

讲述人：欧阳玙璠

讲述人介绍：

云谷幼儿园蔷薇家老师

 2019年加入云谷

曾在美国旧金山任幼儿园教师

教师生涯第三年

说实话，刚到幼儿园工作时，我常常懵圈，好像总是我“一顿狂说”，孩子却当“耳边风”。我说的话，是孩子没听到，还是没听懂？为什么有时面对孩子的“神奇操作”，我却看不懂？从成人世界来到小人国，内心充满星际迷航般的困惑。我意识到，来到孩子的领地，必须去搞懂儿童世界的法则，学习儿童的语言，才能够得到进门的钥匙。

一、看见孩子：多等5秒钟

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，和小朋友相处，就算我们成年人提醒自己慢一点，再慢一点，也常常无意识地携带经验优越感，不经意间，这种“快”和“急”就会跑出来，惯性似地，我们很容易忘了孩子要被“等着”。被焦急“催促”的孩子不自在，不容易打开自己的翅膀，久而久之，他们也会被裹挟进一种紧张里：跑不过大人，可也没人和他一起慢慢前行。

意识到这一点，我刻意让自己形成一个习惯：只要孩子是安全的，任何时刻，先等几秒钟。真的很神奇！放慢脚步后的几秒钟，往往是给惊喜最多的时刻。一回，我们在户外玩泡泡，孩子们很喜欢追着泡泡跑，也喜欢拿手抓泡泡，可是玩着玩着发现，泡泡破了就没了！出于喜欢，不少孩子试着“留住”泡泡，怎么做呢？有的孩子拿小铲子去接，有孩子拿手捂住，还有人用嘴吹——让泡泡再飞一会。

更有意思的是，一个孩子一声不吭地跑远了，我没有问他，但眼睛一直在追随着他。结果，他从洗手间带回来一大桶水，然后把水洒得满地都是，地板变得湿滑无比。如果给我一面镜子，我猜我的表情一定在皱眉。不过，再等几秒钟吧！他专注地盯着地面，我忽然明白了，他是想用水接住泡泡，这样泡泡落地的时候就不会被扎破了。

如果去问那个接水的孩子：为什么要去接水，有什么用呢？他会直觉般地告诉我：“我就是想接水。”放学时，我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他的爸爸，爸爸大笑着告诉我：可能是每天早上倒完牛奶，他都要等牛奶泡泡全部破完再喝，这个每天的观察让他自然觉得，液体可以托住泡泡。

原来如此！孩子真是生活最细心的观察家。

还有一个好玩的故事发生在放学。一位妈妈接孩子的时候，旁边有两个已经被接出的孩子在玩，玩着玩着开始抢一支粉笔，越抢越激动，僵持不下的场景让这位旁观的妈妈以为——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！可是你猜怎么着？那个瞬间，笔忽然断了。两个孩子哈哈大笑：“哈哈！笔断了！？好搞笑啊！”俩人瞬间把争执抛诸脑后，觉得抢东西没那么好玩了，于是提议：“我们一起去那边玩树叶吧？”我经常感到，孩子们的脑洞真的很神奇。有一个很妙的比方：一个人从儿童到成人的跨越，不是单向度的增长，而是从毛毛虫蜕变为蝴蝶的质变。作为蝴蝶的我，实在是很难同步get和毛毛虫一样的脑洞。他们的幽默感，玩的直觉，自我的经验，丰富的创造，都是我无法抵达的地方。那么，我能给予的，或许就是不打扰。多等几秒钟，他们去体验，我去悟，然后我们一起庆祝学习旅程里的一个又一个新发现。

二、理解孩子：幼儿园里没有“模范生”，每个孩子都值得被爱

许多教育文化，都很难绕开“模范生”这个身份概念，包括在我自己的成长里，每一个学习阶段，班级里好像总有“好生”、“差生”的角色对应。学习教育专业，接触越来越多的孩子后，我有一个特别大的感受：幼儿园里应该是没有“模范生”的。

我有一个学生，可爱、勇敢、爱运动，他有一个很大的特点：不大爱说话，也不太会主动回应别人，偶尔说话，也是慢慢的、片段的。每当面对他，我首先会怀着一份接纳：他就是他，他可以先做自己，在感到舒服的情况下表达。所以，我并不会刻意问他很多问题激发他。因为我希望，他在一开始对沟通这件事是没有压力的，没有一种“我不能说，我不喜欢，说话少是不对的”错觉。于是我开始观察他什么时候感到很开心，对什么事情感兴趣。在这样的瞬间和他沟通，话匣子就会打开一点、再一点。这么小的孩子，被等待，是重要的；被欣赏，也是很关键的。我慢慢发现他其实有着很好的表达习惯，虽然话不多，但很喜欢问：“好吗”、“可以吗”，他从小就很注重身边人的感受，做任何事都会征求同伴意见，彼此达成共识后才会开始玩。所以，不是能说会道的他，在社交上是受欢迎、被接纳的。或许，我们之前看到的他只是水面之上，而水面之下，他已经渐渐摸索到了一些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。

比如这学期一次户外玩耍，他和大一点的孩子们一起踢足球，整整20分钟里，他都很努力地跑，去尝试每一次接触球的机会，即使几乎没有拿到过球。回到教室后画画，他创作了一副很“抽象“的画，我邀请他：说说你的画吧！他说：“在青青草地，有人踢球很快，很棒，很厉害！就像龙卷风。”那一刻，我心里响起了“咔嚓”的声音。在我的眼睛里，看到的是没有拿到球的他，我以为他满心挫败。可他自己的眼睛里，却怀有着一种纯然欣赏的态度：记住的是非常厉害的同伴，像旋风一样的球。那种纯粹的欣赏、简单的快乐，让我很佩服。不是话痨，没有旺盛的表达欲，但他从来没有在“表达自我”这件事上为难，他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着、感知着，运动表达、绘画表达、语言表达……他都是自在的。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自信：“我想说时，总有人愿意听。”

这样宝藏般的孩子，怎么可能不值得最好的爱呢？每个人就像不规则的木桶，木片有长有短，长板不该是特权，短板也不是缺陷。在自己的节奏里取长补短，每一个木桶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。有的孩子当下做不到一些事，但不应该被等同于一个强与弱的标签。况且，世界上本就没有“完美”的孩子——孩子就是孩子，“完美”的标准是成年人期许出来的。会暖心，会搞怪，有脾气，很淘气，小执念……孩子就是一个外形小小，但已经拥有自己灵魂的独立个体。如果说，我们期待“孩子都有孩子的样子”，那这个样子最好的，就是在自己的节奏里，一点点变得更好。

三、赋能孩子：老师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

幼儿园里的孩子，天然对世界充满着相信。

或许是因为自己还小，还需要协助，在意识到自身渺小的同时，孩子们对充满“力量”的群体，有着十足的向往。他们不厌其烦地玩着power play——警察、消防员、救护队。他们相信，这是一群主持正义、无所不能的人。当然，也很幸运，作为朝夕相处，有时会“保护”他们的老师，也常会被他们纳入到无所不能的群体。

一次自主打饭，我帮一个舀汤不大顺利的小姑娘把汤桶倾斜了一下，方便她可以取餐。她充满佩服地说：“老师什么都可以做到的，什么都可以帮我的。”

是这样吗？我坦白地说：“老师其实并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。”

她睁大眼睛有点不相信地盯着我，“这不可能。”我反问道：“你想想，老师能像医生一样帮小朋友们看病吗？能像你一样站在吊环上吗？”，她很赞成，于是重新总结道：“老师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。”

我很感激孩子们对“老师”无条件的爱与相信，但也正因为如此，我不敢辜负这一份相信。我希望他们长大后能在建构起认知体系之上，独立去思考“什么是对的”，而不是“老师说的都是对的”，能习惯“我们的问题，我们先自己解决”，而不是先去找老师“要答案”。

三岁的时候，孩子们可能会相信成人全部“答案”，四岁的时候，他们或许就会发现，原来世界并不是如同曾经听说的那样。我不希望，孩子们在长大的过程里，是一个逆向怀疑的过程。因为答案不在任何人的头脑里，解法需要自己去试，去找到。

在这种相处模式里，我的心态也趋于平和。

我想，老师也无需是全能的。当“好”老师，可能是一个永远也没有穷尽的事情。和成长中的孩子互动相处，始终会有不足感，title、成绩、知识也是不够的。

但这或许并不是最大的阻碍，因为啊，虽然我是他们的老师，但他们也是我的老师。老师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，但老师可以一直学习。

四、一点好奇：长大以后的你们，会是什么样子啊？

从小班逐步到大班，看着孩子们成长的脚步，总不免好奇：他们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啊？那个喜欢追求完美，需要老师不断给她“松绑”的孩子，变成什么样子了？那个会哭，总是需要老师给她抱抱，给她打气的孩子，有没有变得更勇敢一点？那个爱运动的孩子，是不是还在肆意奔跑着？教育很难在短期内看到立竿见影的结果，但老师始终要带着一份相信：每个孩子都是自己带着答案来到人间的，我们的一程努力，不是塑造一个全新的Ta，而是助力Ta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，成为想要成为的人。而我们的每一份付出，都能成为孩子的养分。

借由一段我的前辈老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做结吧：

“我们希望每个孩子能够明白，假如他们学得不好，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，而是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方法。他们可能长大了知识储备会不停地更换，但他们做每一件事情的态度都是正向，无论是身处职场还是亲密关系。这样他们才能不管成败与否都体会到为人一世的快乐。”

我也希望，他们长大以后，无论做什么，和谁在一起，都能有幸福感，都能体会到为人一世的快乐。这也是我为师之路最大的快乐。